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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百七十二章 暴雨梨花枪,女千户霸气


  周笑、唐怒面面相觑,心知来者不善,恐怕要糟。

  这位生面孔的年轻百户委实跋扈,给得两条都是死路。

  谁不晓得,踏进诏狱一步,等于半个身子入了鬼门关。

  十八般酷刑轮翻下来,就像趟过刀山火海。

  纵然铁打的汉子,  也未必受得住。

  堪称生不如死!

  可若就地伏法?

  那岂不是跟朝廷作对?

  会祸及全家!

  因而,当纪渊话音落下。

  好似旱雷碾过平地,震得整个将军胡同鸦雀无声。

  立于客栈门口的几位江湖龙头神色各异,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。

  伏法认罪,还是以命相抗?

  周笑白眉拧紧,见状索性搬出户部靠山,直言道:

  “北镇抚司何时连江湖恩怨都要插手?盐、漕两帮与三分半堂聚在一起商量买卖,难道也违反景朝律例。

  再者,  老夫为朝廷转运官盐,  曾经得到太子殿下亲口嘉奖,乃钦点的皇商!

  凭你一个正六品的百户,也敢动我?”

  唐怒面皮抖动,大手一挥,似是给周笑壮大声势。

  客栈内数百名刀斧手争相冲出,皆是练过拳脚的帮众。

  手握兵刃,多为外炼、内炼层次。

  一人之气血,微弱如烛火。

  当百人聚拢成群,气息隐约连成一片。

  便彷如赤红火炉,烈烈喷薄,  声势不小。

  “合击之术……”

  李严和裴途呼吸一窒,陡然感受到沉重压力。

  胯下的杂色马驹喷吐白气,  差点要被惊走。

  他们尚且如此,后面跟随的十几名云鹰缇骑更加不堪。

  唯独纪渊端坐如山,他见识过朔风关的飞熊卫。

  披坚执锐的三千精骑冲杀入阵,  凝聚浩浩荡荡的血海汪洋。

  煞气冲天,撼天动地!

  比起那等可怖气象,盐帮这百余人。

  真個如土鸡瓦狗,不堪一击。

  “周帮主以户部压人,唐帮主更是杀气腾腾。

  一个唱白脸,一个唱红脸,莫非欺负本官年轻怕事?”

  纪渊屈指轻轻敲打刀鞘,不自觉瞥向沉默低头的何云愁,心里提起几分警醒。

  “不瞒各位,北衙已将你们的卷宗整理好了。

  从帮主、舵主、堂主挨个看下来,竟无一人干净。

  大景律例上不能做的,都干了个遍。

  个个都是轻则下狱,重则砍头的法外狂徒。

  江湖上打打杀杀在所难免,本官理解。

  可仗着人多势众就把刀子架在老百姓脖子上,对外还称什么大侠,说什么正道,不免可笑!”

  纪渊说话之间,催动体内龙吟、虎啸的两道内气。

  透过皮膜,震荡筋骨,一字一句声若洪钟。

  尤其在【虬筋板肋】、【云龙风虎】等数道命数加持下。

  五脏六腑拧合发力,一团团浓郁气流炸开,化为白色的惊涛骇浪。

  废弃多时的飞来客栈,恍若一叶扁舟摇摇欲坠。

  那些盐、漕两帮的刀斧手,  只感觉狂风扑面,耳膜鼓动。

  脚下立足不稳,犹如地动山摇一般,跌得东倒西歪。

  “好强悍的脏腑气息,这人的吐纳功夫极深,根本不像是通脉二境!”

  唐怒拄着那口燎原阔剑,灌注内气弹指轻震,发出嗡鸣之音。

  以他换血三境的修为,自然挡得住纪渊这一声龙吟虎啸。

  但客栈内的刀斧手血气涌动,头昏脑涨。

  原本的赤红火炉,顿时分崩离析。

  “百户大人是铁了心,要与盐帮为敌?”

  周笑走近两步,拱手以对。

  “不止是盐帮,还有漕帮和三分半堂。”

  纪渊松开缰绳,伸手逐一指了过去。

  “本官并非针对谁,而是……算诸位运气不好,碰巧犯到北衙手上,又碰巧纪某是个瞧不上不法分子的坏脾气。”

  周笑、唐怒、雷隼、何云愁,这几位天京城跺一跺脚都要抖三抖的白道魁首。

  面对这样的无礼对待,竟是也未发怒。

  各自沉默,好似胆怯畏惧。

  这让那些见惯了帮主、堂主显威风、露手段的刀斧手惊诧不已。

  随即不约而同浮现难堪之色。

  一个披着官袍,乳臭未干的小子!

  凭什么敢如此嚣张,如此跋扈?

  “百户大人,老夫再问一句,当真没转圜的余地?”

  周笑再次上前,躬身道:

  “今夜北镇抚司抓走盐帮、漕帮,明日户部就会启奏东宫。

  到时候把事情闹大,引起无端风波,对黑龙台又有什么好处?”

  纪渊神色冷然,兀自哂笑一声,毫不掩饰声量:

  “本官晓得周帮主、唐帮主,还有那两位执掌一方的堂主,心中肯定不服。

  只是慑于朝廷的法度,这才对纪某这个区区通脉的小子畏手畏脚。

  也罢,我干脆与诸位分说清楚,省得你们老是猜想,究竟在何处得罪北衙。”

  周笑缓缓挺直腰身,仰视坐在呼雷豹上的纪渊。

  那份和气的笑容再也不见,转为肃杀之色。

  他心下闪过许多念头,或是拔腿走人回到府中。

  黑龙台并非无法无天,没有盖章文书不可能轻率查办。

  到时候恳请户部尚书大人出面,兴许就逃过一劫。

  或是冒天大风险,当场擒住这个仗势欺人的年轻百户。

  借此作为要挟,好让一众兄弟四散离去,避免落下口供。

  “我倒要听听,百户有何高论。”

  但最后,周笑暂且按下杂念。

  双手藏于袖袍,默默运转功力。

  “本官没念过几本书,说不出什么圣贤之言,只想告诉周帮主一个简单的事实。

  朝廷要用江湖帮派这只夜壶的时候,你才是皇商,才是户部尚书的座上客,

  才是黑白两道通吃的遮奢人物,才是人人都要叫你一声周爷的盐帮龙头。”

  纪渊微微低头,居高临下道:

  “周帮主如今拿到手的这份泼天富贵,什么官盐转运,私盐交数,各府州的专营之权……不单单是靠户部,更看内阁、看东宫的意思。

  那些贵人给你这份权,是为了让朝廷省事,让各府州盐铁漕粮皆从中央出。

  天京城断然没有离开谁就过不下去的道理,北衙今晚抓了周帮主、唐帮主,雷堂主……何堂主。

  明日户部再扶起一个张帮主、李帮主就是了,生意照样做,官盐照样运。

  兴许他们的胃口还会小一点,做人做事也会安分一些,懂得不给朝廷找麻烦。”

  周笑心头狂跳,脸色瞬间一白。

  尽管他仍强自镇定,但心里的底气凭空虚了几分。

  “所以,北衙踩伱,不需要刻意寻什么由头。

  把以往那些陈麻烂谷的糟烂事一并翻出来,摆在户部尚书的面前。

  他难道还会因为平日收了你们的银子,就拼死维护?那未免太够义气。

  快刀斩乱麻,堵住各位的嘴巴,省得胡乱攀咬才最为紧要。”

  纪渊耐心十足,继续细致说道:

  “至于黑龙台能得什么好处?

  其实也不多,无非几位千户领到一份功劳,积累几分好名声。

  毕竟年底节前扫黑除恶,算是惯例。

  再者就是,本官自个儿图个开怀,念头通畅。

  少了几条地头蛇,几只净街虎,各坊也能过得清静些,如此而已。”

  周笑挺直的腰杆微微一弯,好似大岳压在肩头,脊梁骨都被砸折。

  他缓缓抬首,眼底掠过悲愤与怨毒。

  直勾勾望向神色平淡的年轻百户,咬牙道:

  “你一个百户,却把自己当成三法司的青天大老爷,可笑不可笑?

  朝廷上多少朱紫公卿,他们做过的恶事、坏事,难道没比我等多出十倍、百倍?

  紧咬盐帮、漕帮,拿捏江湖中人,又算是什么好汉!”

  纪渊闻言不怒,反而爽朗笑道:

  “现在晓得委屈了?

  尔等因一时喜怒打杀府中下人,填井了事的时候;

  因交数不够将一户人家全部沉河,不也是如此么?

  手中握刀,为着几分小利,便捅向那些手无寸铁之人,

  甚至于,平时借此耍弄威风,显摆手段。

  本官如今只把诸位平时的行事作风,原样奉还施加身,便就受不住了?

  那你们可曾想过那些申冤无处,哭诉无门的良善人家,他们怎么熬得过来!

  今时今刻,我且问一句周帮主,北衙今夜就是要扫了盐帮,你待如何!?”

  你,待,如,何?

  最后四字如晴天霹雳,明明没有灌注内气催发功力,却骇得周笑连退数步。

  他神色委顿,嘴唇微张,胸中纵有万般辩解的花言巧语,都化为不解的叹息:

  “真真好笑,这座天京城!北镇抚司的衙门!整个官场上!竟还有你这样的人!

  很好,百户大人想教老夫自作自受,善恶有报的道理,但也要看手上的本事够不够硬!”

  纪渊端坐马背,戏谑以对:

  “纪某早有料到,江湖习气说到底,凡事不管对错,先做过一场。

  凭武功高低,再论输赢。

  敢问周帮主是准备独力擒拿本官,或者打算说上几句,

  比如,对付纪某这样的朝廷鹰犬,不需要讲什么道义,并肩子一起上?”

  周笑并未暴起发难,率先攻向通脉二境的纪渊。

  他长啸一声,扯着嗓子呼喝道:

  “请大供奉看在往日情分,出手相救!”

  唐怒握紧燎原阔剑,脸色阴沉。

  盐、漕两帮互为一体,他没想到,周笑居然被逼得动用那位大供奉。

  待到余音袅袅,遭过一场火灾的飞来客栈内,陡然飞出一道灰袍身影。

  其人鹤发童颜,非老非少,似虚似幻,气质不俗。

  那双眸子犹如灿星,格外明亮,有种勾魂夺魄的奇异魔力。

  仅仅与其对视,心神都会被卷入其中。

  “周小子,你越活越回去了,抛开盐帮龙头的地位,你好歹是个换血三境,怎么让一个通脉二境的小辈压过去?”

  灰袍人脚尖轻点,如飞燕环空一般。

  踩踏虚空气流,落于客栈屋檐斗角上。

  当他出现,周围百步之内的天地,好似被单独划开一样。

  重如山峦的压力,轰然笼罩!

  一缕缕气流,都变得分量十足。

  宛如聚沙成塔,砸落下来。

  这一次,灰袍人施展的手段。

  远比盐帮那百余人的气息、气血勾连要可怕得多!

  呼!

  十几支火把瞬间按灭。

  将军胡同漆黑黯淡。

  坐在马背上的李严、裴途二人,身形剧烈摇晃。

  各自脸色涨得通红,条条青筋爆绽遍布脖颈,显得很是吃力。

  纪渊抖动缰绳,面皮微紧。

  虬筋板肋铸就的体魄,竟不住地嗡鸣颤动,好似要散架!

  几千斤的力道压在呼雷豹背上,使得这头龙驹喷出白气。

  “大势力果真有几分底蕴!”

  纪渊估摸了一下,这个灰袍人应当只差一步,就要开辟气海、凝练真罡,踏入四境。

  否则,没可能动用心神化内景的厉害手段。

  他曾听过,五境的宗师可以自成小天地,一念之间气象大变。

  令酷暑时节,千里飘雪。

  四境则略逊色,要先成内景,再外化具现。

  这位盐帮大供奉甫一登场,主宰百步之内的天地。

  弹指之间,随意取人性命,显然已经摸到四境的门槛。

  “咦,好个积蓄深厚的真统苗子……可惜,太嫩了。

  周小子,这些人要生要死,你说了算。”

  灰袍人举手投足,彷如引动大势累加于身。

  四境之下,几乎无人可破其内景。

  “烦请大供奉镇压北镇抚司,让我快马报信于户部林尚书,叫盐帮、漕帮过了这一关。”

  周笑弯腰极低,几乎平行于地,这是很隆重的大礼。

  “也好,此人是朝廷命官,真下杀手,恐怕敖景会来找我麻烦。”

  灰袍人轻轻颔首,坦然受之。

  他语气平淡,全然不把北镇抚司的众人放在眼里。

  “多谢大供奉!”

  周笑再次作揖,面露感激之色。

  尔后转头看向纪渊,眼中透出几分快意道:

  “百户大人,这便是老夫的应对。

  你说得没错,户部尚书不会为了诏狱的阶下囚求情,但他一定会想方设法保住盐帮、漕帮的亲信。

  只要你今晚抓不到一个人,明日一早,老夫依然是皇商,依然是龙头帮主!

  万般心计,终究要落到比拼拳头大小,这是老夫给百户大人上得一……”

  轰轰轰轰轰!

  未等周笑说完,一连串的爆鸣兀自响起。

  延绵成片,恍如滚雷奔走,扯起如龙烟尘。

  苦水铺子外,惊天动地,摧撼内景。

  “谁……”

  灰袍人悚然一惊,抬眼望去。

  只见浓墨夜色里,一抹炽烈白光猛地升起。

  彷如大日东升,内蕴无穷气血。

  将半边夜空,照得通亮!

  纪渊眯起眼睛,看清之后,心下微微一惊。

  那是……一条银枪?!

  煌煌如日的耀眼圆弧,随着握紧银枪的手腕一抖。

  “嘭”的一声,炸成万千光点。

  好似千树万树梨花开,交织出漫天寒芒。

  喀嚓!

  灰袍人眸子放大,似是不敢置信。

  他的半步内景,竟然被硬生生撕开破去!

  宛若天外银龙的长枪横空,化为一道凌厉身形。

  衣袍猎猎卷动,勾勒金翅大鹏的虚幻残影。

  其速快绝,人到声至!

  “镇压北镇抚司?好大的口气!

  区区半步气海,腌臜般的货色,也敢动我的人!”

  秦无垢手持银枪,玉冠束起的黑发迎风乱舞。

  眉宇之间再无平日的妩媚勾人,而是煞气冲天凝成形体。

  仿若一头虎蛟仰天咆哮,吞月遮天!

  其霸道的气焰,顷刻盖过全场!

  “死来!”

  半个刹那,秦无垢重重踩在一处无人民居。

  犹如巨象践踏,使其彻底垮塌。

  那袭金翅大鹏袍一闪而逝,一人一枪划过长空。

  银色圆弧宛若满月,绚烂如碎星落湖面,煞是好看。

  “暴雨梨花枪……”

  灰袍人大惊失色,双眼凝聚异力。

  顷刻幻化出无穷景象,意图迷惑秦无垢心神。

  他所修炼的武功,乃是传自长生府的《迷魂大法》。

  不重锤炼气血,积蓄气力。

  反而挖掘心神变化,人之欲情。

  易学难精,初时平平无奇。

  登堂入室后杀人于无形,几近鬼神。

  秦无垢不仅身具命格,更有凶神护体,哪里会惧怕灰袍人的迷魂大法。

  任凭声色犬马、酒池肉林诸般场景演化,皆是心神稳固岿然不动。

  那杆银枪一往无前,恍若如水月色无处不在,扫出大片寒光。

  危急关头,灰袍人双手弹抖,结合辛苦养炼的迷天双瞳。

  一股股阴凉之气直窜心底,无形间勾动秦无垢的龙子血脉。

  “纪百户……”

  灰袍人那张鹤发童颜的面孔,倏然变化成纪渊的模样。

  他的迷魂大法,乃是取自佛门五蕴皆迷之道。

  一旦中招,眼、耳、鼻、舌、身,全部都被颠倒。

  若是练到大圆满,色、受、想、行、识,诸念剥夺,生杀予夺,极为阴损。

  迷魂大法显出威能,秦无垢亦受影响。

  掌中所持的暴雨梨花枪,兀自顿住一个弹指。

  原本森寒杀机,也因此弱去几分。

  灰袍人大喜过望,身法施展挪开数寸,险之又险闪过这凶横的一枪。

  可他嘴角笑意还未荡起,纤细如玉的手掌凭空按出。

  如龙探爪!

  北镇抚司指挥使敖景。

  其成名绝学。

  盘龙探爪八大势!

  喀嚓!

  极其可怖的如龙气力爆开,悉数轰在灰袍人的面门上。

  剧痛!

  七窍崩裂!

  滚烫的热血飞溅!

  他惨然哀嚎一声,整个人像是小鸡仔。

  被秦无垢拖拽着,重重地砸入飞来客栈。

  轰隆隆——

  摇摇欲坠的房屋崩散,无力地倒下。

  烟尘升腾,翻涌如浪。

  片刻后,金翅大鹏袍穿空而起。

  一招落败的灰袍人,则像一口破烂的麻袋,挂在那杆银枪之上。

  “周帮主,你刚才说什么?本官没有听清,可否再讲一遍。”

  纪渊仍旧坐在马背上,和善问道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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