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五路口：低头I（上）
傍晚，许久未落雨的市区，一股股热浪直往衣衫，袖口，每一寸肌肤席卷铺陈。繁杂的人口，拥堵的交通，难熬的是不如愿，如梭的是好岁月。总会有人埋怨，也总会有人逃离，却少有人愿意静静坐下听这些言语，因为，你我都已身心疲倦。
从公司下班的徐雅楠，拎着包，拿着今天下午的第四杯冰镇柠檬水，赶着拥挤的下班峰，整个地铁出口，四道电梯将一批批被城市榨干的年轻人像可回收的物品，很有秩序的往外排出。大家端着手机沉默不语，太多心跳挤在一个空间，却又感觉人潮喧闹。生命都将会互相感知，除非你早已把自己的灵魂寄托于太多冰冷的现代科技上。
雅楠出了地铁口，长长舒了口气，市中心的空气实在难以忍受。三步并作两步，要回到自己的住所，还得赶紧赶上0180号公交，站台上依旧拥挤，她喝了口柠檬水，提了提神，哪怕现在五六点，半月初上，斜阳的热气还未放弃对人们的最后一丝直视。好在公交来得很快，还是两班，车上人不算多，找个靠窗的位置坐下，车内的空调风力开得很大，呜呜作响，让人不太舒爽，塞上耳机，呆呆的看着窗外。
驶出没多远，大大的红灯又制造出了一条条长长的“车虫”。视线转向一侧，公园门口的喷泉边，坐着一名男子，外套丢在一旁，手里捧着手机，像是在哭泣，周围似乎并没有人注意到他，众人匆匆离去，靠近公交右侧的一辆白色奔驰车，车主边打着电话，一边看着长长的车队，扭头看了看公交上的雅楠，脸上满是愤懑。
“自由本就不存在，何必让生活拘束你的头脑，抛开一切，我们来为您打理每一层生活琐事，拒绝迷惘，我会告诉您最好的选择。NOS系统，您生活的大管家。”公交车上的车载电视播放着最新的智能手机系统广告。
汽车的摇晃，太过有规律城市外音，压抑得过分的气味，加之一身的疲惫，视线逐渐模糊，直至双眼将整座城市拉入黑夜。
“滴滴......滴滴......”一阵汽车的鸣笛声断断续续的传来。
耳中的歌曲停止了播放，雅楠瞬间醒来，强睁着眼，看着周围不太熟悉的城市风貌，车载电视上的广告停顿在NOS系统的LOGO上。车内剩下的人看着手机，雅楠立马站起身来，想着自己极有可能坐过了站。公交早已停在路边，车门大开，司机也在拿着手机把玩，汽车还发动着。
一下车，那刺耳的汽车鸣笛声来源就在眼前，原来公交跟前方的一辆出租车相撞，虽看起来并不严重，可也许将前车的什么地方撞坏了，喇叭断断续续吼叫着。这也算交通事故，可往前走两步，能看到出租车的师傅正趴在方向盘上，拿着手机看，像是丝毫没发现一样。而前方十字路口的红绿灯全部亮起红灯，车辆全整整齐齐的等待着，四周异常安静，连人行道边的行人都在拿着手机等待着红灯。
虽然疑惑，但这似乎看起来也并不是很奇怪，更像是日常生活的状态。她顾不上那么多，跑到一边的公交站台，看着上面的站牌，这里离自己家并不远，两个站的距离，看这样子，还不如自己走路回家，兴许会更快。
穿了一天的高跟鞋，小腿酸疼，脚尖也不舒服，天色不早，还得往家赶，要不是在大街上，真想脱下光脚走。低着头小步快走，街边以往极快的生活节奏，似乎变成了自己一个人，大家或看着手机踱步，或举着电话发呆，几个孩子在商场门口的椅子上坐着，拿着IPAD玩，一个小女孩儿开心得笑出了声。
“踏踏踏......”后面传来了很快速的皮鞋声，听上去是一个人在疾跑。
雅楠下意识的躲开一边，往里走。一个男人拎着公文包和外套，一手举着手机，飞快的从身边跑过，甚至还能嗅到很不好的汗味。雅楠抬头看了看这人，看起来像是在哪儿见过，是那个坐在公园喷泉边的男人，他怎么在这儿，看这样子，不会一路跑过来的吧，满头大汗，白色的衬衣，背上都被汗水打湿，而他还在不停的跑着。可越看越不对，他跑着跑着，往路边一座桥的护栏边停住，有气无力的把公文包和外套丢在地上，顿了顿看手机一眼，便毫不犹豫的跳了下去。
“啊......”徐雅楠捂着嘴看得目瞪口呆。
“救......救人啊！救人！”她看了看四周喊了几句，快速跑了上去。
亏得桥并不是很高，下面也只是通往匝道的公路，没有湖泊河流，但这个高度人掉下去能明显的看到那个男人倒在地上张着大嘴，很痛苦的样子。桥上桥下有一条小道穿插，雅楠快速的下了楼梯，男人一条腿弯曲到身后，一根骨头直接刺穿出了大腿，不断有鲜血流出，他依旧表情惊恐，看着天上，一言不发。
“你等等，别急，我给你叫救护车。”徐雅楠拿出手机，摁了几下，才发现早就没了电，她看了看男人手中的手机：“叔，我手机没电了，我借你手机......叔......你松开。”他却死死攥住手机不愿放开。
费了很大劲，不停往上拉，才顺利把手机拿过来。可拿在手里，雅楠却愣住了，手机界面卡在NOS系统的LOGO上，而下面则是一句话：
“你失去了一切。”
无论雅楠如何点击，既无桌面也无任何其他选项，看起来是坏掉了，这让她心急如焚，再看向地上躺着的男人，他已经闭上了双眼，没了呼吸。雅楠一时不知所措，长长吐了口气，心里很愧疚。周围应当是刚才听到了雅楠的叫喊声，三三两两的来了不少人，可她环顾了一圈，这些人不像是来帮忙的，他们都用着同样的姿势举着手机，缓缓的靠过来。
“你们......”徐雅楠想说什么但是又一时语塞，这可不再是常态了。
他们表情麻木，盯着手机屏幕，慢慢的走上前来，原本以为是围观的人群，可他们却选择了绕开地上死去的男人，转而像是要把徐雅楠包围。她觉得态势不妙，后退了两步，扭身绕开还在不断向她走来的人，踩着高跟鞋，差点崴了脚，快速的回到桥上，她摸了摸自己的脚裸，眼前的景象让她忘记了酸疼，直起身子，街道上的行人像是达成了一种默契，能看到所有人保持着同样的姿态，举着手机，旁若无人的在街道上走着，穿过绿化带，人行道，路中间，每一条你只会乘车才会经过的路面，而他们似乎发现了徐雅楠，走的方向逐渐往她自己这边靠过来。所有人集体的沉默无语，外带手上的动作，徐雅楠自然感到恐惧，离她最近的那群人也已经走了上来，其中一个像是要抓她的模样。
“你要干嘛？！”徐雅楠怒斥着，那人表情木讷，雅楠干脆用力的推了他一把，这人往后退了两步，又继续向前走近。
雅楠有些惊慌，试图朝着几个方向走去，都有一群群举着手机的人在不断的围上来，公路当间也开始聚拢了更多的人，她不停的进进退退，不知道该去往何处，人们愈发紧密，离她也愈发近，一张张死气沉沉的面孔，盯着手中的手机。
“走开！”徐雅楠被这群人吓到。
连那个抱着IPAD的小女孩儿都围了过来，又发出十分开心的笑声，只不过更多的是让人背脊发凉。正在惊慌失措时，一只有力的手伸了过来，把她吓了一大跳，回头看去是一名带着白色警帽的交警。
“快！跟我走！”交警没等她回话，一把将她拉出人群，并不时的用警棍将身边的人隔离开去，开辟出一条狭窄的生路。
徐雅楠跟着交警脱离了不断缩小的人群，但人群也立马转变位置冲着她俩不断走来，交警赶忙拨开身边的人们，路边停放着一辆福特SUV的警车。
“快上车！”交警喊着。
徐雅楠拉开车门，刚坐上去，没成想后面几个人死死拽住了她的包，原本要关上的车门也被一边的几个人拉开，她顿时慌了神，自己被包扯着，难以关门。
“别舍不得你的包！”交警坐上一边的驾驶位喊着：“当然，还有你的高跟鞋。”
徐雅楠瞬间明白，将背包带取下，趁着几人往后倾，用高跟鞋，补了几脚，正中其中一胖子的面门，他的体重往后退去，把后面的几位也压了回去，雅楠顺手关上车门，交警速度极快的一键将汽车门窗全部上锁。
点上火，交警明显还是担心自己会撞到这帮人，起步速度并不快，但车身周围逐渐围拢的人群让他也紧张了起来，他们拍打着车身，手里却舍不得放下手机，仍旧牢牢的举着手机，像一群发疯的病人。徐雅楠下意识的远离车窗，其中一个白西装的人甚至贴着脸在车窗上，用头砸着玻璃，交警把方向盘往右打顺势利用车身把他们挪开，立刻往左打回方向盘，避开前方的几个人，径直往道路前行。
“他们......”徐雅楠看着后视镜里还在不断缓缓往这边赶来的人群想问些什么。
“我也不知道，我只是接到最后一起警务中心的调度，要我去疏导这边拥堵的交通。一路过来都是，交通事故一大堆，那些司机起初也不理我。我要不是之前听到你叫救人的声音，我都以为这片全是‘低头族’，才看到你被他们围住了。”交警看了看她说：“我叫易阳，不用谢。”
“徐雅楠，我看你年纪与我相仿，应该是新警察吧，处理事情倒是不慌。”徐雅楠看到逐渐远去的人们才松了口气。
“新的交警，我原本是在特警队的，不过出了点事情被调到交警队了，不说这个，你有没有受伤？”易阳说着。
“我？没有，对了，刚才那边死人了，就在那边桥下，给你说清楚。”徐雅楠说。
“哦？他们干的？”易阳一手调了调收音机的频道问。
“不是......自杀的，我有想过叫救护车，不知道是失血过多还是什么，他还是死了。”徐雅楠叹了口气。
“我目前是看到他们不具备攻击性，只有解释不清的奇怪行为，所以，我尽量保持较好的克制，不想伤到他们。”易阳说。
“那你让我踢人？”徐雅楠看着他说：“你说话一直都这么官方吗？”
“哈，最近的习惯。”易阳笑了笑说。
警车路过的街道，路上零零散散的能看到拿着手机的人在有目的的往各自的方向走，但一旦见到汽车，便改变了方向，一边的几家窗户里甚至有人打开窗户直接跳下来，连一声喊叫都没有，街上一片死寂，只有这些低头族连自己都听不到的缓缓步伐。
车头拐过街口，前面是一个丁字形的分岔路，能上高架和出入城，路口依旧停了许多等待红灯的车辆，夜色逐渐暗去，耀眼的七八颗不同方向的红灯把整个路口打得通红，这些车都没有开启任何灯光，街边昏黄的路灯交错着打在死沉沉的车辆上。警车缓缓的靠近这些车辆，能清楚的看到车内手机的屏幕白光，把司机和乘客的脸上照射得煞白，他们死死的盯着手机，像是着了魔。就在徐雅楠和易阳互相对视都不说话时，所有的红灯旁的倒计时居然动了起来。
“9......8......7......6......”鲜红的数字在车前盖上映衬着。
“怎么了？会发生什么？”徐雅楠看着倒计时问。
“就算不是交警，你也应该懂一件事情。”易阳看着倒计时，又看着对面也在等待红灯的车辆，把档位拨到倒挡说：“你的驾校教练应该会告诉你，绿灯后要怎样。”
徐雅楠有些发愣，易阳把警车继续往后倒，躲开几个路中间的“低头族”，那边的倒计时仍旧不停的在车窗上刻印着：
“3......2......1......”
所有红绿灯瞬间绿起，街边的路灯也像是出了故障，闪烁了几下，冒出火花便熄灭掉了。刚才还如死灰的般的车队，瞬间亮起车灯，而更为奇怪的是，司机手中的手机屏幕全都亮起了红色，同样的色彩涂抹在同样如手机屏幕般的面庞上，显得格外奇异。
一瞬间，所有的车辆引擎轰鸣，对面的车辆发狂般的冲了过来，同边的车辆却毫无道理的开始倒车，明显冲着他们来。易阳看着对面一辆飞驰而来的大众，猛地往一边打方向，把车屁股扭转一侧，与此同时，那辆大众直接撞上来一边的护栏，车轮的一边耷拉在护栏上，司机似乎还在死命踩着油门。那边不断传来的汽车声，易阳已经不再过多思考，立刻扭转方向往回开。对面那一堆飞奔的汽车径直撞在这边还在倒车的车队中，一辆接着一辆，碰撞声，金属的撕扯声不绝于耳，一辆底盘较高的越野车甚至碾压上了一辆小轿车的车身，从几辆车顶上驶过，其他的则是一片混乱，哪怕都已撞得面目全非，那些车还在拼命的接上，一盏盏车灯在黑夜中四处洒落，翻滚，打碎得到处都是。一侧的路口一时间被他们全部堵塞住，动弹不得，几辆倒车和冲撞成功的车辆，在那辆越野车的“带头”下，加大马力朝着警车追过来，他们司机手中的手机红光把车内照射得满满当当，看着车挡风玻璃，像是一头头红了眼的猛兽一定要追上这些猎物。
这些车辆车速飞快，路上很多举着手机的“低头族”都被他们熟视无睹的撞飞开，其中一个直接成为越野车下的减速带，见这样子，易阳不得不加快了自己的速度。
“所以，这是你说的无攻击行为咯？”徐雅楠张大了嘴巴看着后视镜说：“而且，你可能对我的教练有误解，他还真没教这样。”
“我收回我的话。”易阳绕开前方两个“低头族”，可还是撞到了另一个正在冲过来的人，那人一头栽在绿化带中，像是折断了腰，他咬了咬牙，只能继续踩着油门，看了她一眼说：“包括最早之前的那句。”
“砰！”车身一震，刚才的减速，让后面一辆轿车提速追了上来，直接堵着车屁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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